【施展】中国史纲50讲

施展 政治学者 北京大学史学博士外交学院外交学系教授、外交学院世界政治研究中心主任。

01丨发刊词：历史学才是真正的未来学

在你思考未来时候，最重要的一个事情，就是你对未来目标的设定如何设定？取决于你如何理解自己，理解世界历史真正的功用，是帮你通过理解过去看到未来不搞清中国和世界的关系变迁过程，同样也说不清楚什么是中国时间和空间两条线索历史的“第一性原则”历史运动逻辑分析历史本身是各个行为主体不断博弈的过程博弈的内在动力机制：人们的欲望外部约束条件：过程中可用的各种资源，以及人们彼此之间的结构性关系， 秩序气候变化和技术变迁又是两个至关重要的变量在资源不发生大的变化情况下，这些群体的博弈会逐渐达成一个均衡点，社会结构就稳定下来但如何发生气候变化，或者重大技术变革，导致资源数量和类型又发生巨大变化，就会再一次打破原来的均衡，社会结构就得再一次重构，出现重大历史变迁。

02丨究竟什么是“中国历史”

什么是“中国”，“崖山之后无中国”，这种说法强调 元朝，清朝都不是汉人政权，不是中国朝代，实际包含一个预设 一 中国人等于汉族人古代历史上，能够稳定可持续地，同时统治长城南北的朝代，其实没有一个是纯汉人王朝，都是草原征服王朝。中国并不等同于中原，中国人也不等同于汉族人。倘若忽视了草原，绿洲，高原和海洋上的历史，只看中原，那么讲出来就只是半部中国史。中国疆域里这些地区，彼此间在历史上有着一种深刻的有机联系，他们夹在一起，相互作用，作为一个体系，才构成一个完整的“中国”概念。什么是“历史”历史上的事实，和对事实意义的解读，是完全不同的两回事历史就像一座大楼，事实就是砖头，意义就是蓝图，砖头和蓝图有相互独立的逻辑，但又有深刻的相互影响。

03丨中国历史的时空坐标与商周之变

四个时间坐标点第一个转型，商周之变。开始有“中国”概念，中华文明当中最初的普世主义理想开始出现第二个转型，周秦之变。让中原从分封割据进入大一统局面，中原-草原 相互作用成中国历史大脉络第三个转型，唐宋之变。社会结构从豪族社会进入平民社会，大一统成为一个不可逆过程第四个转型，清末的古今之变。五个空间坐标点中原，草原，海洋，西域，高原主线是草原，中原，海洋，副线是西域和高原古代历史上，草原和中原之间不断生长出新帝国，秩序的“创生线”中原和海洋是秩序的“传播线”近代历史，海洋和中原是新秩序的创生线商周之变宅兹中国“中国”含义，当代是指 国家名字，指代具体的土地。古代含义，指的是“天下的中央”， 文明意义的中心“中国”概念是怎么生成的古人的天命观，认为只有天命所归才能成为君主商朝是由“商人”这群体建立，其他族裔都不是人，这种天命观，肯定会受到羌人抵抗周人反抗中有过一个观念层面争论，天命是降于周人，还是周王。如果是周人，那跟商人没什么区别，周族超然于其他族群之上如果是周王，周王便是天下的共主，他不仅仅要为周人主持正义，而是要为全天下人主持正义，这是一种真正普世主义价值观这才是封建社会周朝建立后，分封制。

04丨封建社会是如何走向终结的

分封制是政治制度，确定的是权力的分派。天子管理天下册封诸侯，诸侯管理国家册封卿大夫，卿大夫管理封地册封士。一层分封一层，一层效忠于上一层，隔层之间没有效忠关系。士是最底层的贵族了，士无地盘但有地位。

宗法制是继承制度，确定的是权力的继承。天子死后嫡长子继承，其诸弟分封为诸侯；诸侯死后也是嫡长子继承，其诸弟分封为卿大夫；卿大夫死后也是嫡长子继承，其诸弟分封为士；士死后也是嫡长子继承，其诸弟为庶人。（欧洲有骑士，日本有武士，士有时笼统指有政治抱负的知识分子。）

官僚和贵族的区别在于，本质上来说，官僚没有独立性，他们是职业经理人，其地位取决于君主的意志；贵族有独立性，他们是准合伙人，君主有大事必须和他们商量着来。

游士的出现，让君主们可以碾压贵族，从君主与贵族共治的结构，转向君主说了算的官僚制结构。

06 | 法、道、儒：皇上到底喜欢谁

从秦皇到汉武，帝国的官方思想经历了从法家到道家再到儒家的转换过程。

你用法家就能够征服天下，却不能仅仅用法家来治理天下。

汉武帝为何“独尊儒术”

儒学的解释能力，在儒生集团手里，而不在皇帝手里。儒生以这种方式对皇帝形成一个反制能力。这种反制力肯定没有过去的封建贵族对天子的反制力那么强，但是没办法，儒家最多也只能做到这一步，不能要求更多。

从此之后，中国约两千年的历史命运，也浮现出基本形态了，这就是所谓的“阳儒阴法”，又称“外儒内法”。儒家表面上的迂腐，却为君主划出了大致的行动边界；但在具体的制度设计上，却还是法家逻辑。这样一来，对君主来说，治理的效率有了，安抚民心的口径也有了。

07 | 汉人王朝为何统治不了长城以北

究竟什么是汉人

只要是接受儒家文化，并按儒家文化的指导生活的人，在古代就被视作汉人。

但是儒家文化的载体就不一样了，光有个体心灵的皈依远远不够，个体还必须生活在一种特定的人际关系结构当中才行。比如，“三从四德”“三纲五常”等等这些规矩，都是对某种人际关系的规定，脱离开人际关系根本就没法展开。把你一个人扔荒岛上，还让你三从四德，你肯定做不到。

08 | 草原征服型王朝为何能一统天下

草原的周期性继承危机

中原这边，在商鞅变法后，军事贵族基本上都不存在了，以官僚体系为代表的皇权，在中原是非常强大的。于是，我们在中原和草原上，就看到两种完全不同的治理逻辑，以及完全不同的命运循环。

所以在草原上，继承制不是中原式的父终子及，而是兄终弟及。就草原来说，它面临的是周期性的继承危机，每逢百年大限到来，它一定会瓦解，也就是我们前面说的，“胡虏无百年之运”。

09 | 中国是如何走向豪族社会的

汉武帝：促使豪族兴起

汉武帝与匈奴的战争，断断续续地打了四十四年。匈奴方面自然是被打得妻离子散、苦不堪言，但是中原人民日子也并不好过。

因为这些战争太费钱了，国库里的钱如流水一般花出去，钱不够用了，朝廷就不得不对百姓收更多的税。

钱不够用朝廷只能增加税收，一次两次地增税，百姓还能忍受。但是长此以往，谁也受不了啊，所以很多百姓就只好抛弃家园成为流民，流民的人数一度比秦朝末年也差不了多少。

那些没有成为流民的百姓，也都受不了。他们另想一辙，把土地扔了，自家的户口也不要了，投到地方豪族的门下接受保护，让官府从此找不着我，也就不用交税了。

王莽：抑制豪族，刘秀：与豪族共治

10 | 为何后汉皇帝“亲小人、远贤臣”

“贤臣”是谁？他们就是儒家化了的豪族。对皇帝来说，豪族不可怕，就怕豪族有文化。这个有文化的人还是豪族，皇上就只能干瞪眼地被批评，还动不了他。有文化的豪族，从东汉的时候逐渐发展起来，直到隋唐的历史上，被称为门阀士族，简称士族。

15 | 鲜卑人如何为隋唐打下基础

北魏孝文帝迁都

一个最直接的原因可能是，魏孝文帝想要摆脱各种军事贵族的控制，进一步压制这些军事贵族。

鲜卑人宇文泰复周礼

再说宇文泰主导的西魏，西魏其实就是后来隋唐帝国的母体。

宇文泰又搞出了一个极有想象力的办法，“复周礼”！

复周礼，这是儒家文化的最高理想之一，之前一直没人做到过。鲜卑人宇文泰却努力做到了，一下子就收服了汉人的人心。

自东汉末年，除了西晋的短暂统一，已经分裂了近四百年的东亚大陆，终于重归统一，并最终形成了大唐帝国。草原的视野与武功，中原的精神与财富，被整合为一体，胡汉混血的隋唐皇室，终于将出自中原的儒家普世主义理想，现实化为一个庄严恢弘、灿烂夺目的世界帝国。

府兵制是北周，以及后来的隋朝能够一统天下的一个至关重要的军事基础。

府兵制当中的那些军事贵族，被称为关陇贵族集团，这个贵族集团也是隋唐历史中，举足轻重、影响帝国命运的一个群体。

独孤信（北周柱国大将军）是名副其实的三朝帝国的岳父。

大女儿嫁给了宇文泰的儿子宇文毓，北周的皇后；小女儿嫁给了大将军杨忠的儿子杨坚，隋朝的皇后；四女儿嫁给了另一位柱国大将军李虎的儿子李昞，唐朝的皇后。（儿子们其中一个就是李渊，唐太祖后来也追封自己的母亲。）

17 | 安史之乱终结了豪族社会

江南经济的大发展

但出人意料的是，安史之乱却刺激了江南经济的全新发展，从隋炀帝到武则天、唐玄宗一直在苦苦寻找的、豪族社会之外的财政来源，在这里冒出来了。

18 | 西域，帝国命运的催化剂

中亚的文化传播

可以说，在近代以前，中亚地区是东西方贸易交通的核心要道，也是高度自治的自由城邦。

中亚虽然没有产生轴心文明，但是各种文明传播到了中亚，就像登上了诺亚方舟，得到了充分的发展和释放。整个中世纪，中亚的文化水平极高，还可以在东方和西方世界的文明处于没落的时候，中亚反过来向它们输送文明，进行文化反哺。但是，到了地理大发现，新航道开辟出来，中亚沦落为很次要的贸易通道，人均财富量也大幅下降，中亚就从人类的知识高地跌落了下来。

20 | 吐蕃，雪域霸主的聚与散

雪域高原的组织逻辑

中原这边是比拼哪种组织模式的效率更高，效率高的会吃掉效率低的，最终一统天下。但是要想比拼效率，前提是资源非常丰富，因为高效率通常伴随着高消耗。而高原上资源太稀缺了，消耗不起。所以高原上要比拼的，是哪种组织模式的成本更低，谁的成本低，谁的存活机会就更大。

于是，我们今天会看到，藏传佛教与汉传佛教的气质很不一样，根源都在这里。而正是这样一种气质，使得藏传佛教更容易被草原上的游牧者所接受。几百年后，藏传佛教主导了蒙古草原上的精神世界，这是后来的满洲人能够联合与控制蒙古人的一个重要抓手。

21 | 大辽，首破百年的游牧帝国

“时间和空间的两条线索”。

中国不是战争吞并的结果，也不是什么简单的交流交融，而是像一个漩涡一样，一点点地把周边部落给卷进来形成的。卷入的文明越来越多，中国这个历史大漩涡也就越来越大，范围越来越广，从漠北到南海，从东海到西域，最终奠定了今日中国的领土范围。

五代的那些统治者都称帝了，大辽的统治者也称帝了。称帝这个事情很重要，它有非常深的象征性意义，只有自认为是大唐继承人的统治者才会称帝。

22 | 大宋，和平换来的高度发展

进入大宋，中国从豪族社会进入到平民社会，经济、社会、文化都高度发达。所有这一切的发达、繁荣，都以政府对社会的压制比较轻，社会拥有一种和平雍容的环境为前提。

古代中国长期地实行重农抑商的政策，商人地位非常低，宋朝是唯一一个不长期实行抑商政策的朝代，儒生们也不以经商为耻。

29 | 大清的高级政治智慧

大清的多元帝国。

信了教的蒙古游牧民，游牧半径就被寺庙给固定下来了，就进入某种准定居状态。高度的机动性没有了，对大清就不构成威胁了。康熙曾经说过“一座庙胜十万兵”，这是实打实的胜过十万兵。

大清的中介性因素

大清帝国的治理技艺之高超，还体现在，它善于寻找到各种中介性因素，作为帝国治理的依靠力量。中介性的要素有着一种跨界性的身份，它与两边都有相似之处，两边对它都会有所认可。但它与两边也都有不同之处，两边也都会对它有所排斥。

在整个帝国的层面上来看，大清以汉文化水准已经很高的满洲为中介，把蒙古和中原给联系起来。又以蒙古为中介，把雪域高原以及西域新疆与整个帝国联系起来。

大清皇帝成为超越于汉满蒙回藏之上的天下共主，以皇帝的多重身份凝聚于一身为基础，而把整个帝国统合起来。（“中原、草原、西域、高原、海洋”）

32 | 太平天国时期的中国与世界

太平天国时期的大清内部变化

中国从宋朝以来，一直是中央强地方弱的格局，被称作强干弱枝；太平天国起义之后，中国却走上了强枝弱干的道路。这就给中国埋下了分裂的种子。后来北洋时期的军阀割据状态，最初的种子可以一直追溯到这里。

太平天国时期的大清对外变化

1860年的第二次鸦片战争，英法联军火烧圆明园。这一场战争的结果让大清大吃一惊，不得不重新理解世界。火烧圆明园意味着国家的首都已经被别人刚给攻占了。在过去，首都被敌人占领了，这基本就意味着要亡国了。但是大清没想到，英法联军占领了北京之后，居然没打算灭亡大清，而是要求跟大清签订条约。只要条约签订了，两国就按照约定退兵了，这是一种闻所未闻的搞法。

大清由此见识到了一种全新的世界秩序，就是国际条约体系。国和国之间的关系是通过国际条约来确定的，缔约的国家彼此之间是一种平等关系。大清过去对于世界秩序的想象，是古代中华帝国留存下来的朝贡体系。太平天国时期是中国真正地开始认识世界，努力推动自己进行转型的起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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