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科学精神】科学与艺术

【科学精神】科学与艺术

一、科学与艺术貌似不同

这一讲我们把科学与艺术作为一个专题来讲讲。?

在现代人的心目中，科学与艺术是很不一样的，科学是科学，艺术是艺术。比如说，我们一般理解科学家就是一些身着特种服装，干净利索，一丝不苟从事研究的一些人。而这个艺术家就显得很奇特一点。科学研究一般集体协作、分工合作，有人密切的观察、有人做记录、有些人做指导；而艺术创作就显得个人内心的独白。科学的成果往往通过两种方式体现。一种是黑板上写的公式、符号、分子式、反应式、方程。另外一部分是手上拿的，也许是一杯黄金液体，比较贵重的东西，科学成果要么是物质的，要么是理论的。艺术作品往往是一些色块、一些影像的构成。科学和艺术是很不一样，其实有一些艺术史家已经做了一些概括。

美国科学院院士、美国科学与艺术科学院院士潘诺夫斯基，他说艺术的对象是被创造出来的，而科学是现成的。我更愿意介绍一些不同的看法，乔治·萨顿是科学史界的创始人，被公认为科学史之父，他说，“科学与艺术的主要区别是科学有进步，艺术没有进步。”因为萨顿他认为科学应该成为理解人类历史的一个主要的因素，因为科学代表人类进步的因素，而科学之外的东西没有进步可言。比如：很难说这个毕加索比这个达芬奇更牛，达芬奇和毕加索是高峰般波浪的先进，毕加索是一个高峰，达芬奇也是一个高峰，但是很难说毕加索比达芬奇高。艺术整体是一个山峰接着一个山峰，没有进步。科学不一样，爱因斯坦肯定懂的比牛顿多。而牛顿肯定懂的比爱因斯坦少。爱因斯坦只能比牛顿高，不能比它低。所以科学是进步的，是渐进的，是积累的，这个讲法很有特点。

托马斯·库恩，这是一个科学哲学家。他的讲法也比较独特，他认为科学与艺术是一个目的与手段正好颠倒的两种文化形式，科学的目的是解难题，艺术的目的是创造审美对象。但是科学也使用审美的方式来解难题，而艺术也使用技术的方式实现它的审美。他认为科学艺术在目的和手段方面正好颠倒。比方说一个音乐家有一些技巧，像弹钢琴你的钢琴技巧应该是没有问题的，应该炉火纯青，登峰造极才有可能创造出美妙绝伦的音乐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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赫胥黎，是达尔文进化论忠实的捍卫者，达尔文的斗犬。他说，“科学的目的是用思想表达事物的永恒秩序，而艺术的目的是用感情来表达事物的永恒秩序。”这个说法很平凡，无非是说艺术家重感情，科学家是重思想的。

总得来讲，他们认为科学与艺术有以下区别：

1、对象不同；2、历史的发展不同；3、目标不同；4、手段不同。

以上是我想批判的部分，这个讲法很无聊。科学追求真理、理性的、思想的，艺术是情感的，那有什么好说的呢？这不就是强化的科学艺术的区别。还有一个讲法是科学求真，艺术求美。这也是一个平凡的说话。一般人都这样想，这个想是肤浅的，但不是错的。大家不要认为错不错是最重要的范畴，错不错不是最重要的范畴，是不是深刻才是最重要的范畴。以上说法不是错的，但比较肤浅。我们要追问科学艺术真的不同吗？不一定。我们看看另外一伙人怎么说？

二、科学与艺术真的截然不同吗？

英国著名的湖畔派诗人，年纪轻轻就去世了，但短短的年纪就创造英国文学史上一个高峰叫济慈，这个人在诗歌讲了一句话，“美就是真，真就是美。”这个意思就是说：科学求真，艺术求美，美和真没有什么区别，科学与艺术是一回事。也有人说，这个艺术家说话一般不太靠谱。所以我们再看另一个人。赫胥黎说，“科学与艺术都是要表达事物的永恒秩序，只是表达的方式不同。”他认为科学艺术其实没有什么根本的区别，目标是一致的。

华裔著名物理学家李政道说，“艺术跟科学的共同的基础都是人类的创造力，它们的目标都是真理的普遍性。”他认为科学艺术不是一个求真一个求美，它们都是求真的，这个背后是人类的创造力。这个讲的更深入一些。科学艺术是有很多相通之处，如果仅仅告诉大家科学艺术很相通还不够，我们还要往里面挖，我们再看一波人怎么说。

狄拉克，英国著名物理学家，是量子力学的重要创始人之一。他当年席位就是卢卡斯教席，当年牛顿持有的教席，后来霍金也占据过一段时间。狄拉克比霍金厉害多了，如果排名的话，狄拉克在20世纪可以排前五名。他说了这样一句话，“让一个方程具有美感，比让它去符合实验更重要”。他这个跟之前提到的人所说不一样，他认为对科学家来说美更重要，不是说你求真我求美，也不是说求真求美是一回事、互相关联，而是美更重要。

德国数学家外尔，他说，“我的工作总是尽量把真和美统一起来，如果统一不了怎么办，我就选美。”这个很有意思，一个物理学家、一个数学家居然高调的认为，美比真更重要。这个话普通人说出来认为是胡说八道，可是大牛科学家也是这样讲的。怎么解释？

当然，上述两个人都是搞理论的，搞一个实验的人来说钱德拉塞卡，他是一个印裔天体物理学家，做观测试验比较多。他也这样说，“一个科学理论成就大小，首先是它的美学的价值；一门科学在艺术上的不足的程度，恰恰就是在科学上不完善的程度”。就是说，你越不够艺术，那么就越不够科学，你越艺术就越科学。

海森堡，德国物理学家，量子力学的重要创始人之一。他说，“当大自然把我们引向一个美的形式的时候，我们就不能不相信它是真的；因为美，所以真。”看到没有，这几个人跟前面一伙人说的不一样。这伙人说，“对科学来讲，美更重要。”

三、为何有科学家强调美高于真？

今天的问题就出来了：为什么这些著名的科学家居然高调的强调“美高于真”？难道科学家需要高攀艺术吗？居然你是搞求真工作，你老是说美重要，那让人感觉你好象有点内疚、自卑、心虚。科学家难道是这样的吗？你说别人好，你想高攀人家而已。科学家难道不是这个时代佼佼者吗？难道不是我们这个时代的英雄吗？你怎么会突然说艺术好像比你更厉害呢，这是为什么呢？

这个情况还真是这样。库恩他讲的话非常有意思，公众厌恶科学往往是厌恶整个科学，我特讨厌，买书从不买科学的书，科学里面只要出一个方程我就不爱学，它就可以这么振振有辞地来说自己厌恶科学。可是库恩又说了，一个人从来不会厌恶所有的艺术，他只会说我讨厌毕加索的艺术，我讨厌谁谁谁的艺术，不会说我什么艺术都讨厌。言下之意是，“作为一个人怎么样讨厌艺术，连所有艺术都讨厌，那你还是人吗？可是你是人，你就可以讨厌科学。你看公众就有这样一种心态。这个心态是有的，也就是说导致的科学家崇尚艺术这个社会心理基础是有的。我们这样一个时代的确有这样的问题。

我们说“高雅艺术”，从来不说“高雅科学”。什么时候见过高雅科学？没有。我们从来都说艺术陶冶心灵，我们从来不说科学陶冶心灵。那你说艺术高雅，言下的旨意是不是说科学粗俗？说艺术陶冶心灵，言下之意是不是说科学制造蛮力？这个时代科学被赋于特殊的形象，叫做第一生产力。科学家是壮劳力，但壮劳力免不了心理粗糙，就需要艺术给他陶冶一下。这的确是我们这个时代的一个问题，而不是一个空穴来风的东西。所以，现代社会的确有这样的倾向，把科学给力量化，而把那种高雅的人性的东西交给艺术来管。

可是这种情况可不是自古以来都是这样，可不是自古以来科学就管生产力，艺术就管高尚的心灵。在希腊时期，科学才是高高在上的东西，但现在艺术成了高高在上人类灵魂工程师，科学反而成了壮劳力。这是什么原因？我们知道现代科学和现代艺术都是由希腊诞生出来，它们之中有非常内在隐喻的关联，我们从这个角度出发，以理解现代艺术跟现代科学是怎么样起源的。

四、希腊人为什么会尊科学而贬技艺？

第一是辞源。科学来自于拉丁文的Scientia，在希腊文中是Episteme，Episteme又等同于Techne。我们而如今，艺术叫做Art，技术是Technics，这两个词都是来自于拉丁文的Ars，而Art来自于Techne。因此，在希腊时期，艺术和技术是不区分的，它们是同一个词。虽然今天推崇艺术家、贬低手工业匠人，但其实希腊人理解的艺术家跟手工匠人都是一样的。中国古代也讲艺人就是匠人，没有今天意义上独立崇高无比的艺术家的这个职业。而且更有意思的是，在古典时期，Episteme以及Techne也是混用的，也就是说，科学、技术、艺术在古典也是混用的。怎么混用呢？

希腊时期，所谓的Episteme包含三种知识，其中有一种知识就是技艺，这个技艺知识比经验知识高一点，但是达不到这个科学知识的高度。Techne也是一种知识。希腊时期罗马人种种知识被称为艺。因此，艺、技、知识，在希腊罗马古典时期是混在一起说。

亚里士多德认为知识可以分三类：

一等知识是思辩科学或者理论科学或者纯粹科学，它的基本科目有形而上学，有自然科学，有数学，是我们今天所说的理论科学，是一流的。

二等知识是有点用的，社会科学。政治学，伦理学、经济学这一类的科学是有实践涵义的。

三等知识是最末流，创制科学，就是创作、制作的科学。是什么呢？包括诗学、戏剧、建筑、医学。我们可以看到这些东西都是好东西。但是它在希腊里面被列为三等科学。我们可以看的很清楚。在希腊时期，艺是一种科学，但是是第一等科学，而且科学是高等科学。

希腊人为什么会尊科学而贬技艺？

第一，科学是无功利、纯粹的，所以是自由的。

第二，技艺是有功利目的，是实用的，所以不是自由的。自由不自由，决定了科学是不是高贵，是不是值得推崇。技艺是不是应该受到贬低？有自由就是受到推崇的，没有自由就是该贬低，技艺沦为三等科学，是这个原因。

科学是遵循自然的，而技艺是违背自然的。科学怎么遵循自然，自然作为一种自己如此，自行运作的东西，它是高于人工的，它是一切具有自己性的事物的领域。这个独立运作的领域，就是所谓自然的领域。崇尚这个领域就是崇尚一个所谓内在的逻辑和内在的理性，所以崇尚自然就是崇尚理性。而所谓自然的领域，就是自由的领域。一个人学多了自然，自然就变为一个自然人、自由人。这就是为什么最早的科学是自然科学的原因。

大家不要以为最早科学有自然科学有社会科学、有人文社会，这是现代的分类。自然本来而言就是事物拥有一个属于自己的领域，所谓科学不过是研究内在逻辑的学问，所谓的科学当然就是自然科学。这个自然不是我们今天区分于日月星辰、山川河流的自然，不是我们这个人际之间关系意义划分的自然，而是科学原初形态，是研究事物自身必定如此这般的逻辑，这叫做自然科学。所以科学当然是自然科学。推崇自然就是推崇科学，推崇理性，推崇真理。所以科学遵循自然，使科学成为一流知识的原因。

而技艺就不一样，技艺是违背自然。希腊人对技艺是很贬低的，机械学就是典型的技艺。寻找一个机械的方法，把这个重石头抬起。这个在希腊人看来，这个是有问题的。你把重的石头通过杠杆撬起来了，使事物重性丧失，该当何罪？破坏的这个物的重性，使重者不再重，轻者不再轻，这个重轻就乱了。人类想耍一些心眼，讨一些一些便宜搞机械学，是在偷偷地改变自然。我们今天讲希腊人不做实验，是因为他觉得做实验没有用，而且也不对，你不应该做实验，你想改变自然怎么行呢？你只能追随自然。亚里士多德认为，最高的艺术就是模仿自然。最早期的艺术理论就是认为模仿自然是最高艺术。如果你想自己搞一些什么东西那完全是离经叛道的、大逆不道的行为。

一方面科学是自由的，另外一方面科学是自然的。所以希腊人尊科学而贬技艺。科学精神的起源是什么，科学是自由的学说，自由的科学必须是非功利的，自由的科学必须是内在演绎的。

亚里士多德就说，“什么叫做自由？为自身的目的而存在，叫做自由。自由名为自身的目的而存在，而奴隶不为自身的目的而存在。”这样讲中国人都是奴隶，都是为别人活着，很少为自己活着。或者为父母活着，为子女活着，为亲戚朋友活着，很少为自己活着，当然我们也没有自己。中国人对奴隶这个词没有什么恶感，国歌就唱，“起来不愿意做奴隶的人们，”我们本来就是奴隶，只是不愿意做而已。这个文化差别不一样。

到了罗马时期，罗马实际上喜欢希腊文明，他把希腊学术做了一些简化，把希腊、丰富复杂学问分为七科。其中数学四科，就是算数及、几何、音乐天文还有文科三科，叫做文法、修辞和逻辑。这一加起来一共是七科。这个七门自由之艺，成了罗马人训练自由的基本学科，这个学科延续到18世纪，成了欧洲人上流社会或者贵族阶层或者是有体面人家的教育孩子的基本功课。七艺，这个艺不是现在的艺术，就是学科，七门学科。大家一定要记住Arts这个词微妙的转变，早期指的是科学里面七门课。

到了中世纪晚期，手工业的发展成了社会的栋梁之才，所以大家觉得光有自然七艺还不够，还得加七艺，就是手工七艺或者你直接的译机械七艺。Mechanical在西方词里面是贬义词，像庄子里面讲的《子贡南游于楚》。子贡见一个老汉在浇水，拿着这个罐子爬上爬下，效率很低。子贡给老汉说有一个器具叫做槔，那个槔一边长一边短，一边重一边轻，就是杠杆，你用那个槔打水这个效率很高，打的很快，为什么不用槔呢？那个老汉呵呵一笑说，“老师告诉我，有机式者必有机心；有机心者，就神生不定；神生不定就纯白不备。”所以我“休而不为也”。这个跟希腊人对待机械的态度差不多。

中世纪晚期奴隶制解体以后，手工业发展以后人们对新兴的器械制艺有好感，所以认为列了新的七艺，纺织、军事装备、航海、农业、狩猎、医术和戏剧。这样划分的很奇怪。我们被今天称之为艺术的部分，这是混在一起搞的。说明那个时候所谓的一门现代的高尚的、高雅的涵养人类心灵的艺术还没有出现，涵养人类高尚心灵还是靠自由七艺，还学算术几何来使你成为高尚的人。

五、现代科学和现代艺术的起源

现代科学的起源

现代科学怎么样起源的？现代科学起源说白了可以看为一个数学+实验。其中的这个数学就是古典的自由七艺核心学科。而同时得把自由七艺跟机械七艺结合起来，加起来就是现代科学。

现代科学是所谓的求力的科学，培根讲知识就是力量。古典科学、希腊科学是所谓的Science for Truch，而今天的科学是Science for Power。

科学并不是一蹴而就的。早期这个科学仍然是以哲学的面貌出现，仍然以自由的科学面目出现。牛顿的时代，哥白尼的时代，甚至一直到达尔文的时代，这个200-300年间近代科学的创始人者们并没有真正把自己的理论直接兑现成力量。那个时候人家管自己的名字还是叫哲学，比方说英国的皇家学会其实就是相当于英国的科学院，他办的学报叫做哲学学报，牛顿伟大著作叫做自然哲学的数学原理。曾经有一个物理学家托马斯杨，他的著作叫做《自然哲学讲义》，达尔文的著作叫做《化学哲学新体系》，法国生物学家拉马克写的叫做《动物学哲学》。人们还是认为我的理论是哲学，因为是哲学还是自由之艺，保有知识的高端地位。19世纪发生了改变，19世纪是人类第一个科学的世纪，19世纪科学向技术全方位转化，真正兑现了近代科学早期那个所谓的求力科学的力量。

电磁学转化为电力工业，化学转化为化学工业，实验生理学转化为生物医学， 19世纪以前，这个实验生理学没有转化实验医学以前东西方的医学效果差不多。19世纪把200、300年实验生理理论方法作为透视，就创立现代医学。现代医学实际上叫做现代生物医学，中医老想跟现代医学比拼这是不对的，现代医学相当于核武器，传统武器相当于大刀，这样相比是不公平的。你非要比，也跟传统西医相比。用中医以及现代医学相比就胜之不武了。所谓西医是一个误解的叫法。而现代所谓的西医，是19世纪出现的现代生物医学，已搞清楚身体内在的机制、生理机制，具有普遍的效果，中医怎么样跟他相比呢？

总而言之，19世纪第一次完成了科学向技术的全方位转化。这个转化后果就是科学成为生产力，而且成为第一生产力。科学化的技术，它已经使传统技术望尘莫及，现代的很多技术是传统技术所难以想象的。你要说在没有科学化的意义上，我们中国人是可以造出任何的技术，比方说蒸汽机，蒸汽机没有使用科学理论，所以理论上中国人造出蒸汽机是没有问题的。只要社会有需求，中国的能工巧匠是可以造出蒸汽机，蒸汽机这些基本技术环节我们都是拥有的。但是你说让中国人利用中国传统文化造一个手机，那是造不出来的，造一个原子弹也是造不出来。原子弹的制造过程包含物理学还有量子力学，怎么搞得出来？19世纪以后，这个情况就不一样了，西方借助它的科学化技术一骑绝尘，望尘莫及。

19世纪还有一个事情，科学的技术、科学的力量伴随着科学的的职业化而迅速发展。19世纪科学家干科学多数都是业余爱好，牛顿一辈子干什么？我们以为他专门干数学、物理、化学，牛顿实质上是创币厂厂长，为英国金融业作出了巨大的贡献，他懂炼金术，对英国的币值改革作出贡献。但是19世纪，科学开始职业化，开始通过玩科学拿工资养家糊口，这个事情就有一批职业科学家出来了。这一批人出来的后果是什么？他们要求一个统一的冠名，在19世纪以前科学家这个词是不存在的，问牛顿你是干什么，他会高傲地说我是自然哲学家，我是哲学家，我很牛的。现在你说你是哲学家，人家很鄙视你的。

Scientist这个词被发行出来说明什么？说明当时有这样的需求，科学家大量的职业化和它的要求一种所谓共同体的认同问题。这个词的发明体现了这样一个内在的需求。很有意思，早年的科学家都认为Scientist这个词太难听了，是匠人，专门干这个的。我们这个时代，是一个专业化的时代，对专家是很推崇的。可是专家在很长历史时期是骂人的词，就说你什么都不懂，就懂这么一些少数知识。

科学这个四化，分课化、专业化、职业化，力量化，是滚滚洪流，不可抗拒。而且到了20世纪愈演愈烈，以及到了20世纪中期已经有人出来，有识之士出来呼唤了，我们的文化已经分裂，分裂为科学文化和人文文化两个门类。这两伙人互不买账，互相不理解对方，互相瞧不起对方。在当时英国，主要是人文学家瞧不起科学家。CP斯诺是英国政府的科学顾问，他本人又写作，他说，“双方不要互相瞧不起对方。”他在剑桥发了一个著名的演讲叫做《两种文化》，当时影响很大。他说，“一个没有读过莎士比亚的科学家固然没有文化，可是你们这些人文学者你们知道热力学第二定律，如果不知道热力学第二定律你跟他们一样没有文化，所以他提出互相要两种文化交融。”但是CP斯诺讲的事情反应实情，在英国社会里，科学家不受人代言，慢慢沦为壮劳力，慢慢成为一个干粗活，人类的高贵部分你已经放弃了。

这个时候爱因斯坦就出来了，爱因斯坦在在牛顿光学的英文版的出版前沿里写了这样一句话：“幸运啊牛顿，幸福啊，科学的童年！”这句话讲起来让人百思不得其解。那是爱因斯坦受了什么委屈了吗？你为什么这讲的话，难道你现在不幸运、不幸福吗？爱因斯坦真是这样认为，科学的黄金时代已经过去了，牛顿那个时代单纯追求真理，而现在科学都是为了逐力的，这有什么意思。爱因斯坦深深感觉怀念那个纯真的年代。他讲的最多话不是科学生产力，都是说，“科学是人类精神自由创造和自由发明。”英国的物理学家就想检验一下，检验之前就有记者问这个爱因斯坦，说爱因斯坦教授，现在英国的这个艾迪森教授带人检验年那个光线是不是可以弯曲，万一他检测没有弯怎么办？爱因斯坦说，“那他们检验错了，我的理论是自由的创作和自由的发明，我根本就不管你跟你那个检验对不对，你爱对不对，你没有检出是你的问题。”跟海森堡的想法很像，这一伙人思路一致，科学成为壮劳力当然有一个好事，科学家都有饭吃，可以拿工资的。但问题是什么呢？你忘记了科学的初衷是干什么的。

现代艺术的起源

什么是艺术，现代人讲艺术是美优之艺，是Fine Arts。

艺术评论家贡布里希说，“如果某一件事情本身成了目的，那我们就可以说它是艺术。”什么叫本身成了目的？潘诺夫斯基也讲了类似的话。贡布里希说，“艺术在于纯粹的审美，一个人想审美的时候必须全身心的灌注于这件事情，关注这个事情本身，关注这个事情的本来面目。贡布里希说，“世界本身成了目的。”潘诺夫斯基说，纯粹的、自身的，这就成为艺术。

潘诺夫斯基说，“什么是艺术？我现在搞一个饭局请大家吃饭，发一个请柬，请柬一般就是传个消息，这本身不是一个艺术；但如果你特别关注这个请柬本身，这个请柬就有可能成为艺术；比方说，用特别好的纸，使请柬有礼仪色彩，一般的饭局发个微信，如果你非要把写请柬搞的特别好，请书法家专门写请柬，里面是一首诗，专门为我写的诗，越是专门，越是独特，越是着眼于这个本身，那这个事情越来越成为艺术了。艺术不艺术，首先在于你能不能把自身作为这个目的，越强调这个自身作为艺术就是艺术。如果仅仅是一个手段以及传声筒看完那不是艺术。什么是艺术？艺术的特点就是无功利的显现作品自身。这个艺术本身是没有用的，有用的东西算什么艺术，越有用越不是艺术。只有没用的玩意儿才是艺术。而这个无功利的显现自身，让自身作为自身显现出来，这才是艺术作为艺术的一个最高的标准。

海德格尔这位德国哲学家，有一个著名的作品，叫做《艺术作品的本源》。讲了一个非常独特的想法。过去认为，艺术作品之所以是艺术作品，因为它的形式很美。海德格尔说，“这个说法不对，形式普遍的美，不足以让一个作品成为作品；艺术作品真正的本源在于什么？在于它保留了事物制品的制料性；这通常是被掩盖的。”只有在歌唱之中，声音才能显示它的美。因为歌唱是把声音仅仅作为声音来显示。通常我们讲声音是媒介而已，声音是否悦耳不重要，就是把声音传过去就行了，平时讲话不是艺术之声，因为你声音只是作为手段被利用，只有在歌唱家的歌唱声中，声音才得以保持自身出现。在听音乐的时候，你不要想它有什么涵义、有什么象征，有什么意义，不要想这个，想太多就损害你的审美，全身心沉浸在这个声音本身倾听之中，才能成为一个很好的听者。

海德格尔说，“艺术作品是在某种特殊的情景之中，使这个艺术的悟性得以呈现自身的表现。”所以他说，“岩石坚硬性质不被认可，只有神庙才可以彰显自己，神庙作为神圣性需要更多的坚硬性。”希腊人一定用坚硬的岩石做神殿，因为岩石在神殿之中显示它的坚硬性。这道理在哪儿呢？就是强调这个事物自身性。什么是艺术呢？这个现代艺术是与实用性相区别的。可是大家注意，这种实用性在希腊人那儿是一回事，希腊的艺术是有用的，Techne本身就是制作，而制作在希腊人那里是末流的东西。那么现代艺术怎么来的呢？现代人对艺术如此推崇，这个历史的境遇是什么？我们可以看看这个历史的遭遇。

缪斯女神掌管九门创作，古人认为历史和天文都属于创造的领域。自由七艺和机械七艺，今天归在艺术的东西是放在不同的门类，自由七艺有音乐，机械七艺有建筑、绘画、雕塑、戏剧等。可是大家注意，建筑、雕塑、绘画在中世纪以及近代早期它可不是一个独立的门类，它统一归为军事装备。如果搞雕塑就是一个军事装备家，如果喜欢雕塑、绘画、建筑，那你恰当的职业就是军装家。现代艺术史怎么起源的？那我也给一个简单的公式，它是做减法。现代科学是做加法，数学加实验。现代艺术是技艺减实用。所以我说艺术先是改造机械七艺，结合这个自由七艺。现代艺术是通过减法的方式使自己上升，而现代科学通过加法的方式使自己下降，它们有一个上去有一个下来，导致今天科学家就开始郁闷了。

现代的绘画艺术的一个关键步骤，就是透视法的发明。透视法的发明改变了整个现代绘画艺术的风格和类型，透视法怎么发明？早期是由一帮工匠来发明的，比如建筑师--布鲁内莱斯基。这个透视法的再次发展是由数学家阿尔贝蒂。大家知道西方传统懂数学意味着你是自由的，你属于自由艺术、自由教育、自由民行列，是高贵的，你不懂数学、只懂绘画是低级的。

达芬奇的意义：向自由之艺靠拢

说到科学与艺术就不得不达芬奇的意义。达芬奇我们今天知道他是一个全才，文理全才，又懂数学又懂绘画，但是这种对达芬奇全才的说法，是一种时代误致的表现，其实达芬奇在当时是一个很单纯的军事装备家，达芬奇不是一个全才，就是一个军装家。

为什么这样说呢？达芬奇擅长的这些东西，就是建筑、雕塑、绘画，干着建城堡、设计坦克等工作。因为那个时候文理并没有区分，不像我们现在一部分是文科、一部分是理科，一部分是科学、一部分是艺术。所以说达芬奇是一个全才，这是一个时代误致的说法。达芬奇的伟大地位是什么？向自由之艺靠拢，达芬奇带领他的同伙们，本来是属于工匠这一伙人去学数学，学了数学越多，就向自由之艺越靠拢。在达芬奇的带领下，影响了那一代人学习透视化、几何比例，黄金分割那一类的东西，成了当时艺术家的基本功。可以看到以透视法为代表，以透视法为代表，新兴的视觉艺术家和新科学家一样，用数学来重新组织他们的物理空间和艺术空间。现代科学和现代艺术某种意义上来说，在文艺复兴时期是一同成长起来，他们那个时候并不分彼此，本来就没有分彼此。

贡布里希说，有些人说有很多枯燥无味的文章说他（达芬奇）如何把艺术和科学结合起来，但达芬奇本人绝不会说他把艺术和科学结合了起来，因为他没有这些概念，对他来说，艺术意味着技巧，而科学意味着知识。比如，伦勃朗的《蒂尔普医生的解剖课》等。

现代艺术的独立

现代艺术在文艺复兴时期跟现代科学混在一起，所以我们刚才看到很多科学里面天文、力学、历史以及艺术门类混在一起，不是没有原因的。那么现代艺术怎么样把自己独立出来？这经历了几个步骤。

第一步，意大利人瓦萨里提出所谓设计艺术的概念。我们现在有几个艺术，自由艺术，一个是机械艺术。瓦萨里带领画家、建筑师、雕塑家一起脱离原始的行会，组建艺术学院。1963年，在艺术学院大规模开始学习自由艺术。

第二步，法国人佩罗在17世纪提出一个新的概念，叫做美的艺术，代替自由艺术。而且他自己设立了美术八科，他把光学和力学纳入进来了。光学和力学是物理学科，为什么纳入进来呢？不难理解，因为要学习绘画要懂光学，要懂雕塑就要懂力学，学建筑也要懂力学。到18世纪，法国神父夏尔巴托，提出艺术三类：美的艺术，手工艺术、混合的艺术。以愉快为目的为美的艺术，包括雕刻、绘画、音乐、诗歌和舞蹈五大门类；以实用为目的为手工艺术；实用目的与愉快目的相混合为混合的艺术，包括修辞术、建筑术等。18世纪是科学与艺术正式分手的日子，分手的结果是什么？法国百科全书派正式把人类知识分成科学与艺术两大门类。

科学与艺术的关联

休厄尔是仿造艺术家一词，发明科学家一词的。艺术家率先在的18世纪被建构出来，科学家到了19世纪才登上历史的舞台。简单说来，科学经历了一个下行的过程。它由自由之艺，结合机械之艺，变为的一门实用之术，很可悲的下行。由学变术，由高贵的自由之艺到实用之术，甚至到今天变为技术科学。就是潜在技术前途的或者是本质上必定要转化为技术类的科学称之为技科。艺术上行，由机械之艺，结合数学、透视学变为自由之艺。一开始科学家为什么自哀？科学家风光不再，人类精神纯粹已经丧失它的王座，奉献给了艺术。科学家拼命地说我们才是艺术，就是这个意思。

无论是上行还是下行，无论是纯粹还是实用，自由是评判它们的一个基本的原则。是不是拥有自由、是不是占据自由的高地、是判定科学与艺术的一个分水岭，是判定科学与艺术是否是高贵还是低俗的分水岭。

所以我们可以理解，一当它们（科学与艺术）回忆起希腊的精神，它们就彼此认出了自己。只有在希腊精神里面，科学与艺术才开始有机地结合在一起，所以我们说希腊的余韵响起，科学与艺术就认出了自己。

卡西尔说，“对希腊精神来说，美始终具有一种完全客观的意义。美就是真，它是实在的一种基本品格。如果我们在音调的和谐中发现的美可以被还原为一种简单地数的比例的话，那么正是数向我们揭示了宇宙秩序的基本结构。”也就是说，在希腊人那里美和真是一个不可分割的东西，今天美和真已经分割了，科学家求真，艺术家求美，我们已经很难理解什么是真和美合二为一的状态。美就不真，真就不美。可爱的就不可信，可信的就不可爱。可信的就是真，可爱的就是美。很难理解美和真一体是什么样的状况。

文艺复兴时期，对宇宙的研究、对人体的研究，其实是服从于同一个逻辑。从宇宙，天文学家研究大宇宙的和谐；到人体，艺术家研究小宇宙的和谐。人体比例被人们作为音乐和谐的视觉体现而受到赞美，它被人们归纳为普遍的数学或几何学原理。特别是黄金分割法，这个时期的柏拉图崇拜热潮为它赋予了无比夸大的意义。科学和艺术在当时实际上是合二为一，某种意义上来说现代艺术家也参与了现代数学以及现代力学的构建。

德国哲学家彭加勒说的很好，“科学家之所以研究自然，不是因为这样做很有用。他们研究自然是因为他们从中得到了乐趣，而他们得到乐趣是因为它美。如果自然不美，它就不值得去探求，生命也不值得存在。我指的是本质上的美，它根源于自然各部分和谐的秩序，并且纯理智能够领悟它。”但是中国人近代研究科学是因为国难的紧迫需要，是救国救民的紧迫需要。所有中国科学家老一辈科学家都认为自己从事科学的动机不是追求真理，而是为了救国，为了中华民族的保全和复兴，我们才搞科学。如果你胆敢公开说，我什么都不为就是喜欢，人们会认为你没有良心，国家处在危险中，人们处在会深火热之中，还说你就是为了喜欢，玩怎么可以呢？到了近代才敢有一些海龟科学家说，我做科学就是为了玩。以前是有有道德风险的，现在才说是为了审美的需要，其实一贯就是这样。中国对科学的误解以及中国科学没有后劲，它的原因是很清楚了。

如果不从这样一个语境中充分理解，根本窥见不了这个科学丰富内涵，古典的科学是庄严和神圣的，根本不是手段，根本不是工具，根本不是为了搞饭吃，为了搞枪炮的一些手段，这才是他们文化深厚的根源。只有从这个角度理解科学才知道科学本身所蕴含的人性的冲动和对整个世界的构建作用。所以研究科学，不是单纯研究真，同时也是发现美。

开普勒是近代天文学的革命家，他喜欢研究数字内在的规律。开普勒那个时候他知道有五种正多面体，他也知道有六个行星，就是金木水火土加上地球，他在想这两者之间有没有关系？一个五，一个六，后面经过苦思冥想发现，真的可以通过正多面体的外接和内切的方式，把这个六个天球容纳进去，容纳进去之后发现，这几个天球和实际上的天球轨迹是完全一样的。他特别高兴。开普勒认为自己一辈子做的最重要工作不是三定律，这个最有意思。因为在柏拉图时代，就已经证明正多面体有且只有五个，正四面体、正六面体、正八面体，正十二面体，正二十面体。开普勒很多的工作，包括行星运动三定律都是用五线谱谱出来。人们会很奇怪，他怎么会用五线谱谱这个行星的规律？开普勒认为这个天文学不过是研究这个天空的音乐。还比如欧拉公式居然以这种方式联系在一起，感觉宇宙之间有神秘的力量在起作用。

爱因斯坦的力学公式，第一次看也是让人很吃惊。这个公式很简单，能量等于质量乘以光速的平方，这是可能的吗，居然就是这样的。越是简单的方程，越是基本的参数，它所构造的简单的关系，越让人感觉到震惊、感觉到一种恐惧、带有敬畏的恐惧，冥冥之中就有这种天数。这种自身就产生极度的美，越是不讲其他的东西，越是孤独，越是孤立的情况越可以产生宇宙之大美，什么是大美？我们说美就是使其显现自身。比如梵高的《农鞋》，海德格尔曾经对它做了长篇大论，讲这个农鞋怎么样，讲了半天意思就是农鞋作为农鞋自身的显现，就具有足够的美，就具有这个摄人心魄的美。所以，古典的艺术是庄严和神圣的，并非只是一种可有可无、供生活点缀的娱乐活动。而是艺术本身就扮演某种真理、追求真理。艺术家之高贵不在于可以愉悦人心，而在于可以直达人心。所以我们说，一旦回归其本真状态，自由的科学与自由的艺术就必然会进入一种“美即是真”的境界。今天讲科学与艺术，我们是从这个角度来讲的。

科学和艺术是什么关联？科学艺术的深层关联就是自由。它们与自由的若即若离，它们与自由的悲欢离合注定了科学与艺术不同历史命运。科学在希腊时期高高在上，因为它是自由的，艺术带希腊时期沦为三流，原因是不自由。今天展示科学和艺术内在关联，目的揭示西方文化这样一个维度，呼唤自由的科学是艺术与科学的关联，基本动机就是弘扬科学的理想。中国人民对科学最大误解，不能理由科学自由品格，总是把它作为工具、作为手段、作为利用的方式、作为达成某种现实目标的工具来实施。中国的科学是这样，我们的教育也是这样。我们其他方式也是这样，过分功利考虑遮蔽了我们的文化视野，整个文化显示不出很高的品味都是在功利以及实用，我们都是行之不远的。

今天借这样一个方式，借今天这样一个科学艺术的特殊历史话题，来展示这样一个所谓自由科学的理论，我想是通过现代科学家们不断的来回溯审美理想，回溯自己对艺术的向往，本质上是对自己内在自由之根源的呼唤。